追踪

17、逃出精神病院（上）

芮雪是为了给我帮忙遭到绑架的，救出她，是我推不掉，也压根儿不想推掉的责任，我要尽一切努力，找到她，救出她，让她回到以前平静安逸的生活当中去。如果她竟然因此遭遇到了不幸，这将是我一辈子无法摆脱的梦魇，伤痛和遗憾会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。
我连夜返回运河市，查到那个神秘电话来自运河市精神病院精神科病房，一分钟也没耽误，立马赶了过去。
精神病院保卫科冯科长是个热情豪爽的人，亲自陪我到住院处查看住院登记，电脑里的，登记簿上的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，压根儿没有看见芮雪的名字，就连稍微近似一点儿的都没有。
“能不能去病房找找看？说不定没用这个名字登记。”
“别人不行，你还不行吗？”
一道铁门在面前缓缓打开，又在身后紧紧关闭，摩擦碰撞发出的声响非常刺耳，好像这里不是治病救人的医院病房，而是阴森恐怖的监狱牢房，让人禁不住浑身一阵一阵直起鸡皮疙瘩。
“你们这儿管理真是挺严的，要是没你领着，我肯定连门都进不来是吧？”
“差不多吧，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。进来几个人，出去几个人，干什么的，待了多长时间，都得登记，院外人员还得出示身份证。不能让病号钻空子混出去，那可就要惹大麻烦了。”
“一听精神病院这几个字儿，就已经够让人紧张的了，再加上这些个吓人的阵势，胆子稍微小点儿的，恐怕早就腿肚子转筋了，就是想跑也挪不动步了。”
“这都是外界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胡乱想象的，其实一点儿别的事儿也没有，病号吃了药，都特老实，你不用担心，只要别故意惹他们，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所有病房挨个看了一遍，没有找到芮雪的影子。
“所有病人都在吗？”我问护士长。
“两个男病号去作检查了，女病号一个不少。”护士长回答。
“最近有出院的吗，从昨天到现在？”
“没有，一个也没有。”
“我要找的人确实非常重要，请你们再想办法，再好好找找，好吗？”
“病人全都在这儿了，你说怎么找吧？我们全听你的。”
“哪能呢，我不了解这里的情况，我得听你们的，麻烦你们多多费心。我的意思是，会不会有偶然漏下的，比如上厕所了，藏起来了，或者别的什么情况？”
“应该不会。要不咱们就再看一遍？”
又把病房挨个看了一遍，还是毫无所获。
护士长小声嘀咕一句：“二十九床去哪儿了？刚才还在呢。”
我赶紧问：“二十九床是谁？”
护士长正要说话，走廊那头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。
我转头一看，只见一个女护士站在护士值班室门口，双手掐腰，横眉怒目，显然是在责骂偷偷溜到里面去的病人：“你又打电话是吧？告诉你多少次了，不行。你要是再不老实，关起来不给你饭吃，活活饿死你！还不快点儿出来，回你病房老老实实待着去，我不叫你，不许出病房一步。”
一个女病人从值班室里走了出来，确切地说是溜了出来。这个女病人身穿皱皱巴巴的病号服，双手抱头，身体蜷缩，异常恐惧地紧贴着墙壁尽量躲过女护士，顺着墙根，迈着碎步，向走廊另一头快跑。
我浑身猛地一个激灵，张口就喊：“芮雪。”
女病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，好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。
我刚才只是觉得女病人依稀有点儿芮雪的影子，这会儿定睛再看，只见她身体发胖，步履沉重，反应迟钝，跟以往我的印象中的芮雪反差实在很大。可我不死心，试探着又喊了一声：“芮雪，是你吗？”
女病人缓缓地转过身来，只见她脸色灰白，目光呆滞，弓腰驼背，有气无力，芮雪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呢？
“你----是----谁？”女病人开口了，缓慢、暗哑、阴郁，仿佛来自深幽的地下，跟电话里的声音完全一样。
我看清了，也听清了，是芮雪，真的是芮雪！
我赶紧跑到芮雪面前，一把抓住她的手：“芮雪，看看我是谁？好好看看，我是陈力，就是你要找的陈力，你打电话要找的陈力。想起来了吗？”
芮雪瞪大眼睛看着我，打量着我，非常吃力地想了半天，最后还是没认出我来，缓慢地摇了一下头。
我扶着芮雪走进护士值班室，让她坐到办公桌前，把电话推到她的面前：“电话交给你了，打吧，想给谁打就给谁打。”
芮雪眼睛一亮，立马抱起电话，拿起听筒，熟练地按下了十一个数字，正是我的手机号。
芮雪在我面前打电话。
我在芮雪对面接电话。
我紧盯着芮雪。
芮雪看夜不看我一眼，精力全都集中在了听筒上。
“你----是----谁？”
“芮雪，我是陈力。”
“你----是----谁？”
“我是陈力，公安局的陈力，在你的医院里给郑波陪床的陈力。你还记得吗，我请你帮忙找个录音机，把郑波说的话录下来。你录好了音，打电话找我，打了很多次，总也打不通。你担心号码不对，又去找病员登记簿核对，然后再打。现在电话通了，我接电话了，我就是陈力，你有什么事，说吧，全都说出来吧。”
芮雪没有看完一眼，也没有任何反应，慢慢地放下了电话。
我先是失望，然后是愤怒，不可遏制的愤怒，一下子冲到护士长面前，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，早就揪住衣领把她提溜起来了：“你们对她干了什么，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？”
护士长吓得花容失色，往后直退：“没干什么，没干什么，就是药物治疗。”
我不依不饶：“什么药物治疗？”
护士长说了一串药名，看我不懂，又赶紧解释：“就是镇静剂，专治她这种病的镇静剂。她现在这种状态，是药物治疗的正常反应。”
人家护士长屁股上挂圣经，有一定（腚）的道理，再说，对一个女士凶巴巴地逞威风，怎么说也不太合适。
我很快冷静下来：“她是我们的重要证人，我这就带她走。”
护士长尽管很是紧张，原则性却毫不含糊：“你得先办一下手续。”
我看一眼冯科长，指望他替我说句话帮一下忙。
冯科长没有站在我这边说话：“应该的，应该的，带走一个大活人，不办手续怎么行？回头家属到医院来要人，我们也总得有个交待不是？”
我只好让步：“什么手续？”
护士长说话很有条理：“她住院是你们公安局出的手续，出院当然也得有你们公安局的手续。”
我追问一句：“怎么是公安局出的手续，谁来办的？”
冯科长抢着回答：“这事我知道。这个病人是你们局的吴支队长和大槐树派出所的江所长一起送来的，当时说是有个女孩子在市区街道上到处流浪，没名没姓，疯疯癫癫，受人欺负，看着挺可怜的，送到我们这儿，一是治病，二是安全，对社会秩序也有好处。”
我接着问：“不花钱？”
冯科长笑了：“哪能呢。派出所出了一份公函，住院治疗的费用全都由你们公安局负担，出院的时候一次结清。”
我也笑了：“怪不得你们这么紧张，都是钱给闹的。说吧，总共欠了多少住院费？我付给你们就是了。”
护士长很严肃：“不光是钱的事，吴支队长和梁所长再三交待，没有大槐树派出所的公函，绝对不能让这个病人出院，否则的话，我们医院要承担一切法律后果。”
我又笑了：“什么法律后果，不就是一份儿公函吗？至于吗？以市公安局的名义给你们出，可以了吧？”
冯科长想了想：“市公安局是派出所的上级，当然行了。不过，你给让大槐树派出所江所长打个电话，让他拿个手续过来，不是更省事吗？”
护士长坚持原则，冯科长软中带硬，再纠缠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。我决定暂时撤退，另打主意。刚要迈步，却被人在身后拽住了我的衣服。
是芮雪，她正在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。芮雪的神志虽然并没有完全清醒，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，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亲人，正在期望我马上救她脱离苦海。
我温柔地握住芮雪的手，轻声细语地对她说：“别怕，别着急，我去办一下手续，待会儿就来接你出院。好吗？一切有我呢，放心好了。你在病房里老老实实地待着，安安心心地待着，哪儿也别去，听到了吗？哪儿也别去。我很快就回来，办好手续，接你出院。”
芮雪眼神里满是失望，可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。
我的心被芮雪的目光刺得生疼，赶紧转过头去，冲着护士长厉声大叫：“不许再给她吃药，听见了吗？一粒也不许给她吃。”
护士长毫不让步：“让不让她吃药是大夫的事，我只管护理。”
我蛮不讲理：“我就叫你管，只要再给她吃什么镇静剂这些东西，我就拿你是问。”
从精神病院回来的路上，芮雪可怜无助的眼神老在我眼前晃，晃得我心里一个劲地发酸，发紧，难受得要命。
我想，要是向局里汇报，芮雪当然可以立马从精神病院里出来，可出来以后呢？我能绝对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吗？要是芮雪再一次落到吴立群他们那帮人手里，刚出虎口，又进狼窝，那可就太冤了。
长这么大，我头一回感到空虚和孤独，头一回感到没人可以商量，没人能够帮忙，没人值得信任，悬在半空当中那种没着没落的空虚和孤独。
折腾来折腾去，偌大一个市公安局，我连个能说两句掏心窝子话的人都找不到，更别提同心协力向邪恶势力挑战了。到了这会儿，我才真切地感受到，失去郑波这个好兄弟，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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